我媽媽一直都是用她的方式來愛我,希望我能過更好的生活,卻一直都不能了解我對自己的生命有所不同的追求。就我回到台灣後,她始終都期待我能在高雄生活與工作,即使我要去別的地方,也不要離開台灣,期待我能如她所對理想中的安定生活方式過生活。因為她無法了解我對生存以外的生命追尋,我擔心若是太早告訴她我遠行的決定,只會在我離開台灣前,因對我的不了解及決定尊重,而導致許多的爭執,我遲遲沒有說。
我爸爸是個非常固執的人,他都是生活在他自己一個人封閉的世界中,對於他不認同的事情,很快地打斷對方並停止聆聽,並開始只會用自己的觀點與角度來述說他認為”事實”,不願意放下自己的成見,去了解新的事物。因此他對我的態度,往往都是用傳統威權的父親對我說教,而我經常對權威經常有著抗拒並挑戰的態度,經常讓我們之間的對話經常落入到爭吵的情形中,甚至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深入的對話,彼此的關係幾乎像是剛認識的陌生人。
啟程的日子一天天的接近,時間在與朋友在告別,以及準備旅程所需裝備中飛快的度過,轉眼間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心中不時的想著「我是否該在行前告訴他們我即將的離去的消息,還是就留下封告別的信件,讓他們在事後可以知道我離開了? 我的不告而別,是否對他們來說太過絕情了? 若是將來沒有回來台灣,是否連可能的最後一面都沒有機會告別?」我在兩難中掙扎,後來直到朋友給我建議,告訴我在離開的前七天告訴他們,這樣他們便沒有時間反應,就算是他們用任何方式要說服或要強迫我留下來,我也只須忍受幾天的日子而已,我覺得這是很不錯的方式,因此決定親口告訴她們我的遠行。但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離開前的第七天,我還是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說出來,心中也還有莫名的憂慮,讓我遲遲無法說出口。
兩天過後,那天我媽媽下午剛下班進門,我鼓起勇氣走向她並用嚴肅的表情對她說:
「媽,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妳可以現在坐下來幾分鐘,讓我把事情告訴你嗎?」
「你找到工作了!?」她略帶些興奮的神情分問道。她一直期待我能有份穩定的工作來維持生活,我一點也不意外她會這樣問。
「不是。我們先坐下來好嗎?」我們彼此在客廳坐了下來,我看了一下她的表前,確認她是準備的認真聽我說接下來的事情。
「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並不是要跟你討論與商量,而是我已經做的一個決定,因此不管你怎麼說,都不會改變我的想法,而我要告訴你的原因是,我不希望你太過擔心。」我說,並再次看著她的表情,確認她沒有想著其他的事情,認真聽我說我要告訴她的事情。
「什麼事情?」
「我已經買了去歐洲的飛機票,五天後飛去德國,並會在歐洲旅行很長一段時間。」
「會多久?」
「一年左右吧!」
「那你有錢去旅行嗎?」她略帶不解與懷疑的態度問道。
「有一些,但不多,就我所有剩下的現金、賣掉的股票以及儲蓄保險,大概就剩下25萬左右。」我不想對她欺瞞,並誠實的告訴她。
「那你是在那裏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有。」
「那你那裏有朋友嗎?有地方睡嗎?」
「有!」我為了不讓她過於做太多擔心與憂慮,用一個簡單的正面答案來回應。「你有跟你爸爸講了嗎?」
「還沒有,我想先告訴你後再告訴他。」
「你要問你爸爸。」她便離開去送東西去,結束我們這次的對話。
我覺得很意外,她並沒有如果預期的在當時試圖說服我,要我改變我的決定。直到隔天,她便用她身體健康的理由來試圖的說服我,說她可能需要有人來照顧她,希望我打消旅行的決定留在台灣。我當時第一次聽到她說她身體健康的理由,因此我清楚她身體雖然有許多小病痛,但還算健康。我告訴她我的決定不會改變,但她還是不放棄的要我留下。我清楚我沒有辦法在短短的時間說服她支持我的決定,於是接下來的幾天直到我出發的那一天,只要她找理由要說服我打消念頭時,我都裝作沒有聽到。
告訴我爸爸則是我離開的三天前,由於我媽媽不斷的問我是否有告訴我爸爸,我只好應她的期望來告訴他。當時他在客廳看電視,我看到似乎是好時機,便向前告訴他我想要跟他說一件重要的事,並要求他將電視機關掉。他覺得很奇怪,以前我從未因為要跟他對話而要求他這麼做,但他還是在我的要求下將電視給關掉了。他就在我說完旅行一年的第一句話,便打斷我並開始指責不負責任,沒有照顧家庭等事情,接著便繼續責怪我不懂倫理。我也因為他對我不明就裡的指責和訓誡,心裡感到非常不能接受,我便開始如往常的對話模式反駁他,就這樣他不斷的用我無法理解的理由來斥責我,我也用不斷的反駁他。就這樣過了十分鐘的爭吵後,我很想結束這樣的對話,轉身走開,但也意識到,這也許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的對話。我便開始緩和自己的情緒下來,並在他一連串不停斥責的句子之間,問到他
「為什麼我們總是要用吵架的方式來溝通,是否我們可以用別的方式好好的溝通呢?」。
「因為你總是打斷我說話」他生氣的說。
「好!我讓你說完,在你沒有說完前,我卻不打斷你的話」
他便繼續原先的斥責,從對我不負責任、不懂倫理,逐漸到說明中國論語中的道理和三國時代孔明斬馬謖的故事,來讓我了解他講的責任與倫理,整整經過四十五分鐘後才說完。
確認我爸爸已經說完,確認當下他的情緒已經不再激動,我才詢問方才我隱忍不問對我的指責與他講的大道理之中與我的旅行之間的關係,並很謹慎的選擇我說說的話語來澄清他對我的誤解,避免先前被挑起的情緒又再度升起。在這樣的謹慎之下,我們才有了真正的雙向對話,我才有機會告訴他在與我媽媽沒有講到旅行方式。我不清楚他是否可以了解我想去流浪的原因,但我感受到他的態度已不如一開始對話的針鋒相對。雖然沒有表現出對我的支持,但他也沒有強烈的反對態度。只說他希望我旅行的時候好好想想自己的”責任”,我們就這樣結束了一個半小時左右的對話。
我事後回想當時我們之間的對話是自我有記憶以來,是唯一他從一開始的批評與斥責態度,轉變為願意聆聽及尊重的態度。我查覺到在他在接受我流浪的想法後,他的神情中有些許片刻,似乎透露出些許羨慕的眼神。為何他會有羨慕的眼神? 我也只能猜想著他年少時,可能也有過流浪世界的夢想,但卻因為我祖父給他扶養家庭的生活壓力,迫使他將夢想埋藏起來。但不管如何,我很高興我與我父親之間的對話,有了溝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