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出不讓生命中留下後悔的選擇?
2013年11月26日
在維也納半夜兩點，我睡在招待我的沙發主Hayoung家中，忽然之間手機的鈴聲打破了寧靜。我睜開眼睛，在漆黑中拿起枕頭旁的手機，看到手機上顯示的是爸爸從台灣的來電時，整個睡意馬上消失!!
我爸爸平時都不會打電話給我，自從我到了歐洲後，他也未曾打給我過，怎麼他忽然此刻打國際電話給我?但想到此刻在下鋪的Hayoung還正在熟睡中，我沒有繼續多想，趕緊接起電話，避免鈴聲吵醒她。
「喂~什麼事？」我輕聲的問。
「時昱嗎?你為什麼聲音這麼的小?你是生病了? 」他語帶關心問我。
「我這裡是半夜，我旁邊有人正在睡覺，講話不能太大聲。你打電話給我有是什麼事?」
「我在躺在醫院裡，你媽媽跟弟弟今天一整天都不讓我吃飯。你是否可以回來台灣照顧我?」他口氣有點難過的說著。
「什麼? 醫院?? 你怎麼會在醫院?發生什麼事了?」我驚訝的問。
「我現在醫院等開刀! 」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在大學做實驗飛行器時，旋轉的螺旋槳炸開，其中一個葉片打到大腿，所以現在在醫院裡。」
「嚴重嗎?多久前發生的事情?」
「醫生說是粉碎性的骨折，我只能躺在醫院裡，那裡都不能去。你弟弟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給我吃飯，我非常的餓，但都沒有飯可以吃。你能回臺灣嗎?」
此刻我沉默了一下，擔心我繼續講話的聲音會吵醒Hayoung，只好說:
「我現在不方便回答你，我晚點打電話給你。」
為了避免發出任何聲響，我躡走躡腳的走下床，在漆黑的屋子裡沿著牆面走到屋內的廁所，也是唯一講話不會吵到Hayoung的空間中整理思緒。
在很早之前，我就夢想能拍攝極光，也曾有專程飛到極地的想法，但都因為所費不貲而打消想法。直到此次我飛過半個的地球，經過半年來的計畫與安排，好不容易在挪威找到可用勞力交換免費食宿的機會，預計在十五天後搭上飛往往挪威北部的班機。也隨著距離目地的越來越靠近，興奮的心情也越發強烈。千萬沒有料想到，意外的來電，讓我對眼前充滿期待的旅程，頓時失去信心。
此時如果趕著飛回回台灣，是去的不只是無法退款的機票，再次能找到免費食宿的也可能不再，更無法繼續後面的流浪。但心裡最害怕的則是，一旦回去台灣，就等同失去心中那份「追夢的勇氣」，無法再未來面對”未知”時，克服擔心與恐懼，敢於做出沒有後路的選擇。
我真該放棄這一切，回台灣照顧他嗎?
我爸爸過去都因為在遠洋貨輪上工作，經常不在家，只想起許久前幾次和他的快樂的童年記憶。絕大大多數的日子裡，我們都幾乎沒有生活在一起過。我成長的過程中，多是聽著媽媽告訴我爸爸的消息，想像著他的在海上的生活，並等待他下船回家陪伴我跟弟弟，但又害怕他回家後，又跟媽媽爭吵。之後我到外地念書與離家工作，彼此見面就只有兩三年才一次。直到他後來退休，我也從澳洲搬回台灣的兩年間，住在同個房子裡，我們才生活在一起，但這段時間，卻沒有讓我們對彼此更加的了解。許多對話與善意，我因為無法忍受他的說教，都會忍不住的反駁他，加上他固執與容易發怒的情緒，經常最後都落入情緒的爭執之中。
若是我選擇不回去照顧他，是否我能一輩子背負拋棄家人的內疚。此時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等等，我為何不問一下媽媽，也許情形不像我想像的那樣。」不管現在台灣的時間是幾點，我立即打電話並希望她能剛好在家中。
等待回應的電話聲顯得很漫長。
「喂~」是媽媽的聲音，我高興且焦慮的告訴他剛才通電話。
「剛才爸爸打電話給我說他正在醫院，問我是否能會去照顧他。你知道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他現在的情形是怎麼樣?」
「都是因為他又回去搞他那什麼鬼發明，現在又出意外了。」
「那現在呢?情形有比較好嗎?」
媽媽接著講述爸爸沒有生命上的危險，經過她的安排，他從原本的高雄醫學院(高醫)轉院到高雄長庚醫院，對高醫沒有處理好的腿部手術做清創手術，試著將他的大腿救回來。
「加護病房的護士告訴你爸爸，病房內不能用手機，他竟然還跟護士吵說他的電話有多重要，不管人家病房的規定。」她抱怨著。
我感受到她對爸爸不懂得感激她的幫助而失望，他對醫務人員態度，更讓她感到難堪和生氣。
「他發生意外時，怎麼家裡都沒有人將事情通知我?」
「跟你講也沒有用，你也幫不了什麼忙。」我沉默了一下，猜想媽媽不願意讓離台灣有半個地球的我擔心，才不願意通知我。
「爸爸說你們不給他吃飯，是為什麼呢?」
「醫生有說開刀前不能吃東西，你爸爸隔天就要進手術房開刀，怎麼能夠拿東西給她吃。你爸爸的那個臭脾氣，上次他住院我就受夠他了，最近你弟弟剛好有下船休息，現在都是他在照顧，我就下班後順便拿吃的過去給他們。」
「那弟弟在嘛?我想要跟他講話?」
我想也許可以透過就近照顧他的弟弟，對他的情形能有更多的了解。我媽立即將電話轉給剛好在她身旁的弟弟。
我詢問弟弟有關更多爸爸的病情，確認了爸爸目前沒有生命危險後，我原先的焦慮減輕了許多。但不久弟弟也和媽媽一樣，開始講述照顧爸爸過程中所產生的不滿。
「我每天都要帶帶他上大小便，他不感激就算了，對醫院所安排的醫療程序不斷的批評，還跟我爭辯。我跟媽媽兩人都受夠他了，打算讓他自己花錢請看護。」
媽媽對爸爸的批評平時就讓我習以為常，但聽到連平時與他相處不算太差的弟弟，也無法容忍他在醫院的態度，我不禁自問「我也能受的了他頤指氣使的態度嗎?為了他而放棄我的夢想會不會讓我後悔?」
「那你覺得我真有必要回去照顧他嗎?」我問弟弟的意見。
「看你自己!」
他並沒有給我什麼建議，我只好問了我媽媽，但也是得到相同的答案。
掛上電話後，我陷入抉擇的沉思。一邊面對家人的請求，一邊是追求已久的夢想，若我回絕爸爸的請求，是否將來我會感到內疚?但若回去台灣而放棄自己追逐的夢，我是否為會在未來感到後悔? 想了很久，還是無法想不出兩全其美的答案，只好打電話給爸爸，我明天給他回覆。
我打開廁所的門，走回漆黑的屋裡，躡手躡腳的爬回床上，看是否能在天亮前的幾個小時中能多睡一點，但爸爸的事情卻無法不去想，翻來覆去的半個小時，想到既然我無法入睡，也不知該如何抉擇，為何不聽聽朋友們的意見?拿起身旁的手機，將是否該放棄夢想，回台灣的難題張貼到臉書上，很快的，許多臉書上的朋友都紛紛回覆我，許多的回覆表示這對他們自己也是相當困難的決定，也不少的回覆說他們會為了親人而選擇暫時放下夢想，但所有回覆當中， Han的回覆表達出了與其他人不同的看法。他說到
HELL NO!!!! It is so selfish of your father to do this to you!!!!(no offense, my friend, dont mean any disrespect to your father), I urge you to continue with your journey, he will survive. Sacrificing your journey of a lifetime for a reason such as? NO no NO no NO, everyone should be responsible for their own life, not to mention those who have lived that long!
Truman, I bet your father will not keep his promise doing what you ask him to do if you go back, wanna bet? Don't do it... seek for help, but no, don't do this yourself.
這篇回覆讓我看到自己，因為擔心背上不孝的罪名，而背離自己內心聲音的念頭。
隔天中午，我打電話給爸爸。
「爸! 我想好了，若是你希望我飛回去照顧你，你要先承諾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要承諾你會聽從我照顧期間的要求，不會隨意不高興就對我或任何人發脾氣，若你沒有做到，我會立即離開。」
「還有嗎?」
「我目前正在前往挪威，預計會在那裡待一個月，機票早就買好，也無法退錢，臨時買回台灣機票，票價也會很高。因此若是你答應我上面的要求，我要兩個月之後才能回台灣。」
「要兩個月這麼久，那不用了。兩個月過後，我的腳也好的差不多。我不知道你已有安排好的行程，你就繼續你的行程吧!現在我已經有看護照顧我了，」
「你確定?」我再次確定他的回答。
「恩!!」
掛上電話後，我感到如釋重負，不需要對自己內在的渴望做妥協。
那天之後，我開始主動的打電話詢問他的病情，只是的兩個月後，他經過多次的手術，他的右腿發炎的情形時好時壞，最後為了避免患部擴大感染，他接受醫生截肢的建議。而我當時沒有想到的，沒有回台灣照顧爸爸的決定，讓原本對我就有成見弟弟的心中，埋下往後彼此關係決裂的種子。